顾闻裳方才磕到的地方已经泛起了红,思澜满眼心疼。即使面上不显,但心中还是不由迁怒了那个冒失的妇人。
车厢外传来一阵抽泣声,在无人的街道上显得格外刺耳。
“娘子,奴婢是在府上侍候的,出大事了,您快随我....”
不等那妇人将话说完,就见一只纤手掀起马车布幔。
那掀着车幔的女子便是思澜,正一脸冷意审视的盯着她看。
见那妇人先是大张旗鼓的当街拦堵马车,又在街市上大声谈论内宅私事,眼睛还一个劲的往车厢内打量。
车中跽坐着的顾闻裳蹙了蹙眉,双眸中的不耐显而易见。
听见妇人的话,车厢边上的思澜也紧皱着眉头,厉声呵斥道:“当街吵吵嚷嚷的,成什么样子。”
顾闻裳见那妇人被呵斥一番后既不说话,也不挪开身子,微微叹了口气。
“罢了,先叫她上来吧。”
得了话,妇人赶忙应声。
见那车夫、侍女都无意帮她,妇人只得自顾的攀着扶把,一屁股坐到车辕上,不等她摆好姿势就见车幔再度被掀起,思澜用眼神示意让她进车厢。
妇人看着面前跽坐着的年轻女郎神情冷淡,不由的心下生怕。
“你方才说府上怎么了?”
顾闻裳虽是神情淡漠,但眼神里透出的担忧可做不得伪,看出这点的妇人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。
“回娘子的话,小公子今儿晨回来的时候负了伤,现下人昏迷不醒。大公子虽已经着人去找姚大夫了,可人到现在都还未回来。”妇人忙答道。
见闻裳半晌都不作答,妇人又垂着头,故作担忧垂泪的模样,抬手去擦泪,凄凄怨怨说道:“娘子,小公子如今性命垂危,须得快去药庐将老先生请来...”
妇人倒是将一介忧心主家郎君的忠仆演的淋漓尽致,唯一不妥的便是用力过猛了些罢了。
车厢内响起一声不合时宜的轻笑。
“唔,性命垂危啊....”
妇人擦泪的动作一顿,下意识抬头顺着笑声方向看去,只见原本端正跽坐着的顾闻裳,换了个姿势正懒散的蜷着腿倚坐在软垫上。
一双纤手皓肤如玉,有一下没一下的轻点在矮几上,头上的珠钗坠子碰撞在一起,发出阵阵清脆响声。
顾闻裳侧着身子,托着桃腮看向妇人,饶有兴致的说道:“倒是从未见过你,不过,你看着很是眼熟。”
不等妇人回答,又说道:“说来也有趣,你既然知晓我回府的路线,又怎会不知我此番正是从姚大夫那间草庐回来呢?”
闻言,妇人面色骤变,垂在身侧的手不禁攥了攥衣摆,好似喉咙发干似的咽了两三口唾沫,吞咽的声音在车厢内响起,很是突兀。
“思澜,我竟这般骇人?都将人吓成这样了。”
见妇人这副样子,顾闻裳笑得身子微颤,车厢又是响起一阵珠钗碰撞的脆响。
那妇人犹不死心,仍旧挣扎辩解道:“奴婢是在小公子院子里看门的。许是...许是娘子不常到小公子院里来,所以瞧着奴婢眼生。”说着,身子一点一点向车厢门口挪去。
顾闻裳只一个抬眼,妇人的身子在闻裳看过来的一瞬,不自主地向后跌去
思澜闪身便堵在妇人身后,若非如此,那妇人此时早就头着地,栽下车去了。
“且小心着些,搭上一条命去可就不值了。”
顾闻裳分明还是在笑着的,可那双媚人的眸儿中透露出的嘲讽与恶意却做不得假。
只不过一瞬,满身的尖锐又完全收敛了。
顾闻裳看着车窗外驶过的景象越发熟悉,在马车稳稳停下的那刻,漫不经心说道。
“我记得,你夫家好像是姓卢来着。你女儿...以前好像也是在府中做事的,那可正是个妙人。”
见顾闻裳直言点明自己的身份,绝望的情绪如狂潮般涌上卢婆子的心头。
不敢直视闻裳的眼睛,只感到浑身冰凉,一滴滴豆大的汗水从卢婆子的额头上滴落。
“啪嗒”一声落在车板上。
“你女儿的事迹,也是叫人难忘的很,只不过看样子你怕是记不清了。”
顾闻裳似是有些无可奈何的垂了着眉,粉唇勾起一抹恰到好处的弧度,却让卢婆子不禁感到一股森森寒意。
那卢氏婆子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,臃肿的身子像筛糠似的乱颤起来。惶恐不安地看着闻裳,嘴里就像含了什么东西,呜呜啦啦半晌,愣是没说出什么来。
顾闻裳看着卢婆子脸色由青转至惨白,噗嗤一声笑了出来,说道:“原来你也没忘记呢,那姑娘是叫秋蝉对吧。你们一家子一个个的,心思还都挺大的...”
顾府后巷。
管家伍震领着一众身着青色戎袍的侍卫候在马车不远处,见车厢内交谈声渐止才走上前去。
顾闻裳下了车,侧着脸觑了眼马车。
伍管家会意,命人将还在车厢内惊惧之下动弹不得的卢婆子押下车。
卢婆子没有想到,事隔经年,再度入顾府时,自己会两条腿哆哩哆嗦的打着颤,连站立都做不到。
卢婆子似个干树枝一般被两个粗壮的婆子架着顾府后院,去处全然由思澜安排。
顾闻裳连衣服都赶不及换成内宅那套,便快步向崇昭院走去。
虽未曾全然相信卢婆子的说辞,可出府这些时日,消息还是不及在府里灵通。
而此刻崇昭院的主人正认命般,直展展的躺在床榻上。
顾闻裳见院里仆役零散,心中一紧,连敲门这事都忘在脑后,快步走入正房。
透过寝间的重重人影,顾闻裳看见那平时生性活泼跳脱的肆意少年现下一反常态,极乖巧的躺在榻上,舒朗眉目间也笼上了几分憔悴。
顾忘昭负伤一事,顾闻裳在来时就已经听伍管家说了,虽说无大碍,只是未曾亲眼确认过到底还是不放心。
“此番可是长了教训?”
床榻前屈身跪着的一众奴仆闻声,赶忙挪着膝盖,腾出了条道。
顾闻裳坐在一旁的圆凳上,似随意的摆了摆手,思澜会意道:“留两个在门外守着,其余人都回去忙着吧。”语罢,合上门,与一众奴仆一并退了出去。
房中只剩顾闻裳姐弟俩。
顾忘昭只手撑着身子,靠着床边立柱就坐了起来,乖觉开口道:“都怪我大意,这才着了那贼人的道,若再碰着他,我必要他好看。”
少年寝衣敞着,胸口裹着厚厚一层纱布。因着起身的动作,隐隐有血迹从纱布中渗出。
见顾闻裳一言不发,眼眶渐渐泛红,眼底漫上一层雾气,顾忘昭赶忙讨饶说道:“阿姐别哭,这不已经叫府医瞧过了。我这伤就是看着唬人,将养些时日就好了。”
顾忘昭讨饶的笑着,触及到顾闻裳关切的眼神时又落寞的垂下头,身上透出来些许颓丧之意。
“要是我能再厉害些,想的再多些,便不会受伤回来,惹得阿姐担忧落泪了。”
顾闻裳起身,坐的离床榻更近了些,轻轻抚好顾忘昭飞翘起来的发丝。
“阿昭已经很出色了,旁人家与你一般年纪的少年郎君,哪个有你这样好的身手?是个人都会大意,阿姐也会。这是很正常的事情,别将自己逼得太紧。”
顾闻裳柔声说着,声线轻轻柔柔的,像是要将少年心里的褶皱全都抚平。只是触及那渗出血的纱布,还是不由一滞。